老北投人多半知道,豐年里有一帶被稱作「番仔厝」,一旁的「番仔溝」流向關渡平原,這裡是北投平埔族群遷移的位址,舊稱「下社」, 沿著渠走,可以遇見目前仍被平埔後代供奉的宮廟 —「保德宮」。保德宮見證了北投社在北投的遷移與離散,無論是「上社」的北投社三層崎公園,,還是今天復興崗的「中社」或是番仔厝,不同時期的遷移都牽引出當時期的治理價值和城市開發。然而,近幾年保德宮又多次因公共工程因素,被強制遷移於此,本場邀請關注保德宮歷史和文資價值的林芬郁老師、長期蹲點於此的藝術工作者梁廷毓,在保德宮現場帶出凱達格蘭族人與土地的故事。


講座文字摘要
主持人∕策劃人|徐文瑞引言(節錄)

「本草城市:北投平埔族」系列的第三場講座,是由我們身後的保德宮建宮、遷移的歷程來看北投平埔族歷史的發展,希望能以一種更深入、更清楚、更接地氣的方式來梳理北投平埔族的信仰史。因此,我們邀請到師大的林芬郁老師,來分享保德宮經歷遷徙的過程和她曾紀錄的田野資料。除了林老師,今天也請到北藝大的梁廷毓,他是長期「駐守」在保德宮與在地長輩相互交流、進行工作的藝術創作者。在這兩位學者、創作者的分享之後,我們也請到保德宮宮主潘先生來和我們一起進行座談。

與談人|林芬郁(節錄)

感謝各位今天的參加,也感謝鳳甲美術館的邀請。2007年,我在課堂上認識了保德宮的「番仔王爺」(池府王爺)和平埔族的土地公,引起了我對保德宮的興趣,讓我來到這裡。而我一來到這,就涉入了保德宮的文化資產保存。從2007年到2011年,保德宮從拆除到搬遷,他們每一年的祭典、嗄嘮別庄(現捷運忠義站附近的區域)的迎媽祖(關渡媽遶境活動),幾乎每一場我都有參與、都有做紀錄。我跟北投的緣分非常深,參與了多場在地的文化資產保存,另外我與臺師大地理系的老師、學生一起進行《臺北市地名辭書》的編纂,北投區域就是由我負責的,我個人跟北投、保德宮的淵源就在此。

凱達格蘭人從哪裡來的?我們常說台灣的平埔族是屬於南島語族,南島語族的範圍到底在哪裡?北從台灣,東至復活節島,南到巴布新幾內亞,最西則是非洲東岸的馬達加斯加島。上次詹素娟老師有講到「沙那賽」(Sanasai)的傳說,還有另一個關於凱達格蘭人起源的傳說,因為故鄉有了瘟疫,所以族人搭船漂到了三貂社。定居後人口漸增,於是慢慢往北遷移,建立了大雞籠社、金包里社,到淡水河後,有一支向南到了龜崙社,另一支則進入淡水河流域,就是我們的北投社、唭哩岸社、嗄嘮別社。三貂社在今天的貢寮雙玉村,那邊有一個平埔族的祖厝,神祖牌上面寫山西祠,幾年前經過改建,裡面都走樣了。1654年,當時的關渡還是一片樹林,尚未開發,而唭哩岸是最早開發的區域,我有一篇關於唭哩岸開發史的文章刊登在《台灣文獻》,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找來看。

那凱達格蘭人有什麼習俗呢?他們有祭祖的儀式、相信靈魂不滅,可以藉由祈禱溝通幽靈界,若各位對原住民的宗教儀式有興趣,可以去台大人類學博物館,裡面保存了一批非常完整、珍貴的文物。清代時平埔族人的宗教信仰有哪些呢?除了剛剛說的祭祖與尪姨(紅姨),因馬偕牧師傳教興起的基督教,也有跟漢人信仰融合的關渡媽,和今天我們在的「保德宮」。宮中敬俸的是池府王爺與平埔社的土地公,這尊池府王爺原先是由居住在三層崎(頂社)的潘姓平埔族人撿回家供奉。日治時期因三層崎地區的土壤具有經濟價值,是很好的陶土,使部分居住於此地的平埔族人被迫以低廉的價格轉售土地給日本人,族人遂遷移至中社(現復興崗區域),但又因競馬場的建設再次遷移到今日我們所在的下社—番仔厝。

從頂社、中社到下社,原先這尊由中藥材—沉香所雕刻而成的番仔王爺仍被供俸在潘姓族人的家中,當時許多身患病痛的人都會來求王爺保佑,得到王爺首肯後方能從其神座下刮取木屑、藥材,取回家泡水飲用,現在神座底下還能看到一個巴掌大小的洞。沉香屑治癒了很多人的疾病,也讓職掌醫藥、健康的池府王爺香火鼎盛,當地漢人亦請求原住民讓他們能一同祭拜王爺,遂另建宮廟供俸王爺。那麼土地公與平埔社的關係是什麼呢?2000年的時候,我們的土地公到雲林北港作客,在過火爐的程序中意外將土地公掉到爐中,清理時發現土地公的枴杖、肚子、手、膝蓋等六個地方都變成橘紅色,也才發現土地公背後有平埔社的字樣。後來,台南的國立台灣歷史博物館也請雕刻師前來復刻土地公神像用以展示。平埔族人為什麼會祭拜土地公呢?有兩種可能,一是由原住民頭目家中的木雕演化而來,二是受到漢人習俗影響,學習漢人敬拜土地公以求豐收。平埔社土地公原先被供俸在番仔厝的福神宮,原本的宮廟毀於洪災,遂將土地公放入保德宮合祀。

另一方面,馬偕牧師在北投地區的傳教,亦對平埔族信仰的轉變有很大的影響。平埔族人分為了兩派,一部份人來到保德宮,另一部分的人則選擇長老教會、基督教作為信仰。無論捻香與否,這兩種宗教信仰都與平埔族的歷史發展有著十分緊密的連結。長老教會、保德宮、番仔厝聚落、番仔溝,皆被申請、登錄為凱達格蘭文化景觀,但在政府的文資審議、登錄上卻有許多含糊的部分,很多的儀式、傳說也沒有被清晰的整理、釐清。保德宮是土地公與王爺的複合廟,整個地理環境與北投原住民聚落關係密切,那麼保德宮為何會在這裡呢?廟原先是在旁邊的那塊地,因為當時地主蔡家口頭答應讓廟蓋在這邊,但金融風暴後,土地轉手,保德宮歷經司法程序、抗爭、文資搶救未果,最終仍面臨拆除重建的命運。

與談人|梁廷毓(節錄)

我是藝術學院創作背景出身的,因此我所思考的是如何從自己與保德宮的互動中,產生一些可實踐、可持續進行的知識,或一種比較關係性的生產方式,所以今天的分享會比較偏向我個人在此的經驗與我生產的一些東西。

首先從去年三層崎公園的工作坊開始講起,當時我和保德宮副主委林先生一起代表保德宮去參加這個工作坊,雖然最終沒有成真,但我們在工作坊中參與了整個公園景觀規劃的設計。那時候我們這一組有描繪出對公園樣子的想像,歷史文化走廊那邊其實我們是希望整條走廊以一種空間性、劇場性的方式去訴說歷史多元的狀態。雖然這個願景是一個不太能完成的藍圖,但希望能藉此拉出一個藝術行動的面向,藉以回應一些未來性的實踐與可能。我剛來保德宮的時候,廟方正在處理翻修的問題,所以我就與廟裡的大哥們一起討論廟裡面翻修的事宜,將原本的空間慢慢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參與保德宮活動時,我一方面進行文字的書寫,一方面也嘗試了影像的拍攝和放映,在記錄下與保德宮相關影像的同時,也透過保德宮內部的放映會,創造一個讓我和廟裡的大哥們能梳理自己與保德宮關係的場合。

另一個對我來說蠻重要的面向,也是與這次系列講座的主題相關的部分,是這一系列的活動其實是要找到一些非文獻、非官方史料的東西,我其實一直很關注在地的記憶、非正式的話語如何在地方流傳的過程。所以我有特別蒐集一些比較難證實的故事,和大家分享一些與保德宮有關的故事、傳說。剛剛林老師也有提到,潘姓族人在三層崎撿到神像後,是因為王爺顯靈、起乩,才知道自己撿到的是池府王爺。後來王爺也都會特別看潘姓族人的後代能不能做乩童。以前廟還在番仔厝那邊的時候,有一位潘大哥起乩被大家錯認成發酒瘋,後來才知道他是王爺選的乩童。另外,以前的番仔厝是在番仔溝水沖下來的地方,所以每次下大雨時番仔厝那一塊都會淹水,當地居民會去廟裡躲水災,因為傳說只有廟那邊水一滿就會馬上退下去,就是王爺在保護大家。

還有王爺乩身到貴子坑殺鬼的故事,這是潘大哥爸爸看到的場景。貴子坑,以前被誤稱為鬼仔坑,傳說中是比較陰、有鬼的地方,然後有一次潘大哥的爸爸就看到當時王爺的乩身—林姓乩童漂在水上除鬼。另一個跟乩身有關的故事,是王爺全村選乩童。這個應該蠻多在地人都知道,因為是在二、三十年前,有一天全庄年輕的男性突然身體都不對勁,又跑又跳然後去廟前面給王爺選乩童,那次很可惜沒有人被選到。也有乩童因為洩漏太多天機被王爺懲罰,全庄居民跪在廟口前面請求王爺原諒的傳說。另外,潘大哥自己年輕時也有被王爺問要不要做乩童的經驗。

我分享的大致上是我這兩、三年在這邊做的事情,主要是一些非官方的資料、口述歷史,也希望這些東西能在未來產生更多敘事的可能。

QA時間
與談人|潘國良(保德宮宮主)、梁廷毓、林芬郁

問:我有一個關於文化景觀的問題,因為文化景觀是一種跟自然環境互動的結果,然後地方性會在一個關係性的過程中持續去變動。但想問老師在文化景觀指定之後,在這空間中生活的人們如何在其中建立自己的身分認同、意識形態的運作?像長老教會、保德宮這兩個看似不同的宗教信仰,中間有怎麼樣的互動?要怎麼去建構一個身分認同、社會關係?

答:文化景觀的指定其實就是一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指定了之後,也沒幹嘛。登錄了之後,對在地居民、對這些社群的生活有什麼改變?沒有,因為文化局登錄之後也沒做什麼。保德宮與長老教會之間有沒有互動?他們彼此知道對方是族親,但是沒有互動。

觀眾分享:文化景觀是人與自然的互動沒有錯,它是人跟土地的結合。但讓人難過的是文資法拿出來,破壞文化景觀是無罪的,就連歷史建築很多被拆了也都無罪。文化景觀應該要做管理維護計畫,那有沒有做?保德宮可能也會問要怎麼做?其實文化局應該要來輔導,但他們也沒這麼做。在保德宮拆遷之時,其實政府應該要介入,但政府沒有作為。另外一個很可惜的是,我們其實看不到平埔族與在地的聯繫,與這個地方的聯繫。歷史資訊是不夠的,如果說真的要保存平埔族祭祀的文化,那麼影像的紀錄或許非常重要。在座的年輕朋友,好像有一些北藝大的同學,希望你們能一起來參與、紀錄。

主持人|徐文瑞:我們其實應該有更多的策略來進行文化資產的保存,像影像、文字等分領域的去進行。這是很重要的,文化資產隨時都在發生、消失,很多時候民間會比官方更及時、更有力量。

觀眾分享:北投巫師的傳承基本上斷掉了,保德宮這邊、潘家自己乩童的傳承也斷掉了。我自己2002年來這裡作紀錄片時,潘大哥還在,他們用一種輪流的方式來進行番仔王爺聖誕的儀式,其實那時候已經是一種委外的方式,很有趣一年是道教、明年換佛教,今年歌仔戲、明年布袋戲。表示說保德宮其實用一種很開放的方式,與附近的居民友好的互動。事實上,我們在談說保德宮遷移的過程,到底保德宮被拆遷、重建三次的過程到底是如何?這其實是要去追溯的,也很多人都很關心。但保德宮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不管它拆幾次,這個信仰還是留下來了,這個文化的韌性才是最可貴的地方。

與談人|梁廷毓:現在談北投平埔族時,大部分是由保德宮、長老教會兩個系統去談。但比較少人深入的去了解,當代、現在的保德宮信仰的儀式,底下的社群組織形式和區域、廟境生態間的關係,產生了什麼聯繫?據我了解,保德宮透過與政府、區域內的廟進行友誼式的經濟,人力、資源的交換、互助合作,維持廟內宮務系統的運作、自主性。回到一個實踐的層面,若未來保德宮與長老教會這兩個系統要理解彼此的話,或許要從這個方向來進行比較細密的理解、找到一個對話的可能。

  • 時間

    2018/11/25(日) 2-4pm

  • 地點

    保德宮(台北市北投區番仔厝大業路517巷臨58號)

  • 與談人

    林芬郁(師大地理系博士)、梁廷毓(藝術家)、潘國良(保德宮宮主)